晨 曦

      記不起生在何處，記不清故鄉在何方，懂事時就隨父母游牧般追隨著鐵路新線，輾轉于大西北崇山峻嶺中。   
      那時，我們住的工房依著一條彎彎的小河，父輩們到來后，給小河樹起了幾個高聳的橋墩。春天，河水潺潺地流淌，賀蘭山上流下來的清澈的雪水滋養了一群群黑脊背的泥鰍。這些小生靈，最愛在橋墩下藏身。伙伴們三三兩兩，用張小網，端個臉盆，全神貫注地悄悄圍上……每次總有半盆活蹦亂跳的收獲。于是家中的大蘆花雞就可受用一番，將嗉子吃起一個大包。
      夏天來時，總少不了游泳的項目，雖然水是淺淺的。山中的天氣變化無常，不知哪里下了場雨，千山萬壑的水便向這條小河匯集。正嬉耍之間，看見水色泛渾，年齡大一些的孩子便喊起來 “來山洪了，快跑！”于是，我們便拼命向岸邊不遠的橋臺上跑去。立足未穩，便見洶涌的水頭夾雜著樹木、豬羊奔騰而下。
      第一場洪水過后，便進入了雨季。大人們便常念叨起哪一年洪水漲得多么大，哪一年沖下來的東西多么多……這些時候我們就坐著小板凳，圍著大人們聽那些駭人的事情。看著大人們那嚴峻的臉色，自己的心也不由地揪得緊緊的。
      有一天，早晨醒來時，只見床下的鞋子像船兒般漂游著。連夜的大雨，洪水漲進了屋子。推開門，只見密密麻麻的雨點在地面上擊起一片片水泡。大們忙著從擋高的門坎里用臉盆往外舀水。正手忙腳亂時，門外有人喊著父親的名字。父親出去了，只聽見一位叔叔說：“你這房子已有裂縫，不加固很危險。”我當時仿佛感到整個房子都在顫動，心里企盼著這雨快停吧！這水快退吧！
      一會兒工夫，那位叔叔扛來幾根方木，和父親一起把它支撐在墻上。母親招呼他進屋躲雨，他卻說還要到大橋工地去看看。父親勸阻說那里水太深，太危險。他只是說：“沒事，我會水。”當我從父母身后擠出腦袋時，看見他穿著件雨衣的背影，在滂沱的雨中，在渾黃的水色中遠去……
      過了很久我才知道，那天他從我們家走后不久，就在工地沉井旁被一個洪峰卷進水中，人們在幾十里外的河灘上才找到了他的遺體。
      至今，我也不知道他的模樣，只有那渾黃的水色中，滂沱的雨霧下，那件看不清色彩的雨衣和他那高挽著褲管向前邁動的雙腳，永遠凝固在我的腦海中。